第3章 蕙质兰心

        彭家后宅。

        栾秋水与女儿潭烟并肩而卧,悄悄说着体己话。

        母女二人平常甚少如此交颈而卧,只有与彭怜欢娱过后,才有机会这般躺卧一处,便如洛潭烟幼时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栾秋水多年生病,两女长大成人,她很少有机会这般与女儿亲近,如今阴差阳错同侍一夫,倒是比从前还要更加母女连心。

        栾秋水轻轻叹气,幽幽说道:“为娘如今偶尔思之,有时也会胡思乱想,将你荐与相公,到底是对是错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潭烟本已有些朦胧睡意,闻言自然清醒了些,好奇问道:“母亲何以如此作想?”

        栾秋水小声道:“今夜晚宴,那练娥眉自不必说,那岑夜月与冷香闻,看样子也要接进府来的,这么一来,这府里姐妹,岂不就十余口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潭烟笑道:“大概便要十五房小妾了罢?”

        栾秋水听女儿似乎并不如何急切,不由情急说道:“如此一来,岂不真与王侯无异?难道真要弄个三宫六院才成?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潭烟掩嘴轻笑,“人家本来就是帝王血脉,这才十五房妾室,又算得甚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栾秋水一愣,“吾儿竟是毫不在意此事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潭烟苦笑说道:“在意又能如何?不在意又能如何?”

        栾秋水自责说道:“都怪为娘一时色欲熏心,只当相公绝世罕见,又有心与他长相厮守,如此才将烟儿拉了下水,才有如今局面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潭烟抱住母亲,贴脸在栾秋水面庞上娇声笑道:“娘亲多虑了!彭郎这般俊俏出众,单论学识才华已是世间少有,如今出仕为官,小小年纪便要出任一方父母,未来前程只怕不可限量!尤其他还是秦王遗珠,身负皇家血脉,更有玄功在身,可令世间女子起死回生、白骨长肉,如此得天独厚、钟灵毓秀,如今才十六房妻妾,母亲觉得多了,女儿还觉得少呢!”

        栾秋水被女儿说得一愣,连忙问道:“烟儿之意,难道他外面还有?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潭烟笑道:“有或没有,女儿也说不准,只说今日所见,那练娥眉在府里呆了多久,一直都是襄王有意、神女无心,只是不知为何,这半月余下来,两人眉来眼去,明显已经做成好事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岑夜月更不必言,相公未走时两人便已成了好事,娘您也知道这事……”洛潭烟侧身躺下,看着床顶朦胧图案,其上雕梁画栋,夜色中仍显厚重精美,“他在外为官,本就惹人瞩目,再加之于男女之事从不在意,兴之所至便拈花惹草,到如今,才只多了三房妾室,女儿实在是觉得算少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栾秋水闻言不由叹息,“倒是委屈吾儿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潭烟摇头笑道:“母亲却是错了,女儿从未因此觉得委屈。莫说大丈夫三妻四妾稀松平常,只说相公他如此风流,却从不朝三暮四,每次回来探亲,不是忙得整夜都不得闲,总要将姐妹们都照顾到了,才肯歇上一歇?他与岑夜月母女有恩,便不收纳她们入府,她们又能有何怨言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当日纳妾,官府有名有份的,不过凝香、冰澜、泉灵三女,其余如今算来都是姬妾,娘亲也在其中,本就不明不白,将来相公真个封侯拜相获赏诰命,娘亲等人俱都是无缘于此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潭烟娓娓而谈,与母亲述说心事:“女儿明媒正娶嫁入彭家,此事天地为证、日月为凭,堂堂正正、不可更易,便是他纳多少姬妾,女儿这正妻身份,却是板上钉钉,更改不得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您曾说让我小心大权旁落,如今看来,咱们这些姐妹,倒是大可不必关起门来争宠夺爱,”洛潭烟探手抱住母亲纤腰,心中暗自赞叹,母亲如是年纪有孕在身,腰肢竟不比自己丰腴多少,“咱们须得联起手来,防着墙外之敌才是!”

        栾秋水被女儿摸到要害,心中有些异样,忽然想到一事,好奇问道:“吾儿放权于那应白雪,大概便是由此而来?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潭烟笑道:“雪儿天生的劳碌命,心地也不坏,家中诸事交予她,女儿也能放心;再者她心思灵透,诸事从不善做主张,家中之事无论大小全都报于我知,处事谨小慎微之处,女儿亦是比之不及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栾秋水点点头道:“她确实不是一般女子,为娘倒是早领教过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更有一样,母亲或许不觉如何……”洛潭烟得意一笑,小声说道:“相公十余房妻妾,最喜母亲婉转娇羞,最爱女儿与姐姐花容月貌,最喜柳芙蓉、练倾城天生淫媚,最爱泉灵痴情、凝香冷艳、冰澜跳脱,最喜婆母率真、池莲内媚、生莲多才,咱们各擅胜场,但说到相公最爱最疼最知心,只怕除了应白雪再无旁人!”

        栾秋水眉头轻皱,刚想反驳女儿,却又觉得事实确是如此。

        应白雪自幼习武,本来粗鄙无文,论及诗书才华,只怕比不得家中诸女,便连几房里的丫鬟只怕也略有不及,但她嫁予陈泉灵父亲这般鸿儒,自然耳濡目染、近朱者赤,言谈举止落落大方,见识眼界亦是不凡,人情世故更是无比练达,众女中只有柳芙蓉能与她不分高下,余者多少有些不如。

        尤其应白雪病入膏肓,与彭怜阴差阳错好在一处,而后绝境重生、再世为人,一颗芳心便全都系到彭怜身上,朝思暮想、寤寐思服,彭怜若有不测,只怕她第一个横刀就刎追随而去,此中深情,便连众女都感受得到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彭怜心中,应白雪乃是众位妻妾中第一个收用的,便是全都算上,也只排在玄真明华翠竹之后,更有当日玄真托付之言,地位超然独特,更是与众不同。

        洛潭烟笑笑又道:“正因其爱深沉,姐妹中唯有应白雪敢于相公面前拈酸呷醋,管着他不让他去外面拈花惹草,女儿身为正妻,这话有时都难以出口,毕竟每次夜里被相公疼爱都是欲仙欲死,不是相公留情,咱们母女哪个不要被他生生肏死?”

        栾秋水面色娇羞,轻“啐”一口嗔道:“说话没遮没拦,还当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潭烟一本正色说道:“怎么跟姐姐说话呢!”

        栾秋水被女儿提醒,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:“妹妹失言了,还请姐姐莫怪!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潭烟伸出手拍拍母亲软嫩面颊,继续一本正经说道:“这才乖!好妹妹,天色不早了,快些睡吧!”

        栾秋水白了眼女儿,无奈说道:“好的,姐姐!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潭烟终于忍不住笑,勾住母亲手臂,靠在栾秋水肩头,闭眼朦胧睡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栾秋水睡意袭来,却仍是忍不住胡思乱想,那坏蛋此时不知在何处与人交欢,不知是否会想着自己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她这边胡思乱想,明月清辉之下,彭怜却正与应白雪卿卿我我、耳鬓厮磨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晌贪欢,彭怜降服洛行云,与应白雪搂抱说话,听应白雪说起大兴土木之事,不由有些好奇。

        却听应白雪解释说道:“以奴心思,后园占地广大,便是多盖几进屋舍亦无不可,只是若依旧如此方正布局,怕是荒废了偌大地方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若是去繁就简,便多盖些屋舍,左右姐妹们再来十五六个也能住下,”应白雪定睛看着丈夫,言外之意极是明显,“若要有些情趣景致,那便干脆徐徐图之,将这后园子做成一座花园,其中点缀五七八座绣楼,每座楼里分个一二三间,将相公收进府里这些母女婆媳一道安置,如此岂不更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彭怜有些讪讪,面对应白雪他终究有些拉不下脸,毕竟两人相处时日最长,应白雪也从不避忌告诉丈夫她在吃醋,长久下来,彭怜便最怕惹妇人不快,今日见她以征求园林建设意见为名兴师问罪,明明有心辩解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……那便依雪儿所言,多花些银钱倒是无妨,为夫这次抄了高家密库,实得的黄金万两,怎么都够用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彭怜如此心虚极是罕见,姑嫂二人却是见得多了,别人不知其中究竟,两女却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    彭怜自幼无父,便受恩师玄真教诲管教,每每行差踏错,都是玄真与他略施惩戒,只是如今玄真不再,彭怜少年心性,自然便为所欲为。

        应白雪行事酷肖玄真,床上对彭怜百依百顺言听计从,床下也从不半分违逆,只是真若彭怜偶有出格举动,应白雪便用尽手段,或生闷气,或曲意呵哄,总要让彭怜自觉羞愧改正错误才肯罢休,一来二去,便渐渐有了些许不同。

        如今彭宅之中,洛潭烟正妻大妇,尊贵自不必言;岳溪菱终究是彭怜生母,虽名分不彰,却终究无法更易;两女之外,便是应白雪一枝独秀,她得彭怜宠爱有目共睹,又受洛潭烟器重,知根底的更加知道,当日玄真临别,更是将彭怜托付应白雪。

        正是由此而来,应白雪身份超然,不是家中主母,却也不差分毫,她此时与彭怜所言,便是彭家天大的事,在外人看来,已有越俎代庖之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以奴的意思,这宅院规模终究有限,不如相公早日定夺下来,到底兴建多少栋绣楼、多少间宅院,奴心里也好有个计较才是……”应白雪娇媚婉转,哪有逼宫问罪的样子,“如今这四座院子,姐妹们挤着住倒也够了,只是若不给潭烟姐姐和婆母单独院子的话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掐指一算,“那边前院住着十一二位姐妹,倾城姐姐房里娥眉、雨荷两个女儿,可要单独安排住处?她们如今住在倾城房里,加上芙蓉房里的岑夜月母女还有那位女尼,可是挤得不能再挤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么一来,后院便要多建几座绣楼,相公不妨交下底来,奴也好有备无患,免得到时相公将人接进府来,奴却无处安置,一番辛苦忙碌,可别落了个里外不是人!”

        彭怜神情变幻,半晌才无奈说道:“便按从前计议,我娘、凝香与芙蓉儿同住一间院子,潭烟与水儿云儿一间院子,池莲母女一栋绣楼,你们娘俩一栋绣楼,倾城娘仨一栋绣楼,岑夜月母女一栋绣楼,为夫与你保证,今后绝不再收女子入府为妾如何?”

        应白雪撇嘴笑道:“相公却是委屈了奴家,您是奴的天奴的地,奴怎么管得了相公收不收妾室?只是如今家里虽地方不小,能住的实在不多,若是不量入为出,怕是到时新姐妹来了捉襟见肘呢!”

        彭怜无奈说道:“雪儿到底要为夫如何,干脆直言好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应白雪见他欲恼,也知不可做得过火,便凑上去亲吻一口彭怜面颊,娇滴滴嗔道:“奴倒没什么别的心思,只是盼着相公将来出去,若再遇上绝色女子,真个许诺之前,想想家中一众姐妹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相公纵然如何天赋异禀,终究只有一人,每次回来,便要这般连夜来回奔波,有时忙到天明都未必睡下,奴看着心里疼的慌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妇人言辞恳切,神情泫然欲泣,“如今府里不过十余房姐妹,外面有芙蓉儿与那白玉箫两个,相公便已如此忙碌,若是再添十余房回来,这府中哪里还有宁日?相公每日在外,奴在家中忙前忙后,姐妹们各个聪慧,终究各有不同,如今便已经泾渭分明,非是必要便不往来,真若纳得多了,这家里便与那深宫何异?”

        彭怜本来心中着恼,眼见妇人情深意切,所言也极是有理,不由呼了口气,熄了心头怒火,叹气说道:“为夫也是情非得已,不说别的,娥眉与我相识日久,那日忽然触景生情好在一起,此事来的猝不及防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岑夜月孤苦无依,偏又花容月貌,当日在溪槐日夜相处,便对我动了深情,若非如此,为夫岂会趁人之危?至于她那女儿冷香闻,如今病入膏肓,若是我不出手,只怕不知何时便要香消玉殒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至于雨荷更是如此,她在高家受尽委屈,更是为我献计出力付出许多,为夫不将她接回府来,岂不忘恩负义,只怕雪儿也要不耻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应白雪无奈点头,随即问道:“那除此之外,相公还有别的艳遇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看妇人满心期待,彭怜想起樊丽锦床笫风情,忽然脸色一红,嗫嚅说道:“倒是……倒是还有一个,只是……只是这个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应白雪瞬间捕捉到丈夫神情变化,便郑重说道:“此女定然也是孤苦无依、受人欺凌,相公急公好义,定也不是好色贪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彭怜脸红挠头,终于厚着脸皮说道:“此事倒是……倒是……倒是为夫一时……一时冲动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应白雪正色摇头,转头看向女儿儿媳,“奴自是不信,你们两个可信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洛行云一本正经摇头:“媳妇觉得公公这般方正之人,断然不会做那好色冲动之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泉灵忍不住笑,干脆转过头去,不蹚这趟浑水。

        彭怜无奈说了与樊氏相识相交经过,最后方道:“她夫妇伉俪情深,若非机缘巧合,为夫实不该与她成奸,只是如今木已成舟,倒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应白雪点了点头,沉吟半晌才道:“若是果如相公所言,这樊氏倒是个聪慧女子,他们夫妇貌合神离倒也罢了,终究那吕县令不死,相公也无法强抢人妻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只是那位媚色女尼,不知相公打算如何安置?”

        彭怜一愣,随即笑道:“僧道殊途,为夫可没想过打她的主意,只是安排在府里,慢慢探查她的身份,将来临机应变就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应白雪又点了点头,“相公不妨再回忆回忆,是否还有其他姐妹流落在外,如今一起与奴说了,奴建筑屋舍时,也好通盘考虑,免得有所遗漏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彭怜不住挠头,最后说道:“倾城还有三个女儿,昔年与我在云谷有旧,此事灵儿也是知晓的,兴建绣楼时,不妨给她们三个也留一处住处,将来她们回来探视倾城,也好有个住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应白雪微翻白眼,点了点头算是认可此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另外还有一桩,为夫认得今科解元严济,他当日临别之际,托付我照顾一位红颜知己,此女如何我还未曾见过,若是方便,雪儿不妨也将她考虑进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应白雪笑着点头,她对此倒是放心,毕竟此女是彭怜友人女伴,彭怜再如何贪花好色,也不会夺友人所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相公这个倒是可以放心,奴将后院好好修建,这客舍自然是不缺的,到时与那女尼一间,再与那故人女伴一间却也不难……”应白雪抱紧彭怜脖颈,娇滴滴小声说道:“奴从前还怕相公沉湎女色、温柔乡里失了男子气概,如今听相公竟已结交了朋友,心中不知为何极是快活!”

        彭怜笑道:“雪儿为何有此担忧?为夫不与人交往,不过是眼光高些,却不是性格孤僻,不善言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应白雪一吐香舌,调皮犹如少女,点头笑道:“倒是奴想差了,相公人中龙凤,看不上凡夫俗子倒也平常,只是相公如今人在官场,迎来送往、客套委蛇在所难免,其中分寸,却要小心拿捏才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轻声叹气,“只是姐妹之中,除了芙蓉儿略微懂些官场规矩,奴等俱都一无所知,便是云儿母亲,看着也是一知半解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彭怜点了点头,叹气说道:“樊氏倒是颇有才具,只是不能追随于我,实在可惜;潭烟文才绝顶,治世必是能臣,却不善于官场倾轧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在相公官职不大,只是做个县令,姐妹们帮着参详,总也不会比那姓吕的还差就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应白雪安慰丈夫,却听彭怜默然半晌,正要问他为何如此,却听彭怜期期艾艾说道:“好雪儿,为夫倒有一桩事情求你,便不新纳十余房妾室,这府中多盖几座绣楼,咱们有备无患如何?”